诸受穷旧将,被困降臣闻得,无不谢恩。叶飘零又道:“如今盖棺定论,魏王毕竟功大于过,汝等久事之,多历勤劳,为国有功,朕自知之。今归中华,与旧臣无二,可竭忠尽力,早定天下。吾中华法令虽多,然简而述之,亦不过‘保国安民’四字也,戒之,慎之!”因此诸魏臣惶恐之心尽去,安心而事中华。
时归尘、逐流皆在叶飘零身后,拜祭曹操亡灵。听得父亲语音甚是苍凉伤感,逐流心下叹道:“当年武平王煮酒论英雄,将刘、叶、曹并举,今三雄已去其二,父皇将平天下,追念故人,知音多去,岂有不感慨之理?”不觉泪如泉涌,归尘却暗赞:“父皇这一招收买人心果然厉害,从此中华旧臣既凛然受教,而魏臣亦一心无二也。”暗起效仿之心。
却说赵云之女赵薇,为偷出洛阳,常恐叶飘零见责,闻圣驾已至,随赵云、马云禄前来请罪,拜于叶飘零膝下道:“父皇,孩儿出嫁之日,曾与逐流誓曰:”携子之手,与子同老‘。夫君既出征在外,孩儿怎能安居洛阳?私逃出宫,有违圣命,请父皇责罚。“
叶飘零见赵薇虽知犯过,毫无惧色,一双大眼正似慕容秋水当年,不自禁心下一酸:“当年荆襄瘟疫之时,何尝不与秋水誓曰‘携子之手,与子同死’,今儿又如此,父母何堪?”抚摸赵薇头顶,良久方道:“芯茹,朕不愿汝随军,非不欲汝建功立业,然自银屏南嫁,萍儿身陨,朕深知乱世非女儿可以立身之处也。此番苦心,汝今朝不知,他年必晓。只是事在人为,因由祸福,唯人自召。汝既有志,朕不勉强,但沙场凶险,汝在军中,以平安为重,休只贪功。”
赵薇大喜叩首道:“多谢父皇恩典,芯茹誓以死报!”叶飘零令赵薇退去,与赵云道:“子龙客居中华,伐倭讨魏,建功无数,远过朕望矣,今朕妻离女散,孤身而为天下人奔波,更知持家治国,皆不易也。冲锋陷阵之事,无须子龙亲出,芯茹安危,却劳子龙保之。”赵云道:“陛下虽怜爱吾儿,用心良苦,然吾儿既为中华之将,自当保国安民,生死虽有命,壮志不可虚也,何劳陛下挂念?”
叶飘零慨然而叹,问曰:“令郎赵统、赵广如何?”赵云道:“夫天下兴亡,匹夫有责,二子长成,当保明主,为天下人抛头颅洒热血也,更有何疑?”叶飘零微微颔首,赵云一家离去,忽有马云禄重返驾前悄告道:“吾与夫君厮杀半生,转战四海,今子龙虽有丈夫之志,云禄却不忍孩儿再履沙场,芯茹性刚,喜兵好武,非父母可以禁之。伏愿陛下怜统、广年幼,勿使为将也。”
叶飘零闻言,仰天曰:“堪叹世间舔犊意,可怜天下父母心!”遂传唤领国子监总执掌司马懿,教只授赵统、赵广文才,不传武略。诸臣皆退,叶飘零独居馆中,心下甚闷,有安静劝曰:“皇伯宽心,皇后娘娘有关兴哥哥、辛怡姊姊保护,必然无恙。”叶飘零不语,当夜又是难眠,尽退从人,只携了宝剑,暗点灯笼,披衣离了馆驿,往皇宫而来,踱到未央殿前。明月中天,朗星无限,中华皇帝孑然一身,徘徊金兰玉宇之间,清风拂面,刺骨生寒,忽闻荷花莲叶之中,虫唤蛙鸣之里,隐隐似有叹息之声。叶飘零喝曰:“朕既封皇宫,闲人免入,有何人敢违朕意,窝藏在此?”
戏凤池旁盈盈站起一人,长裙及水,襟带飞飘,轻风批开散乱秀发,露出一片玉骨冰肌,花容月貌。叶飘零按剑问曰:“汝是何人?”那女独立清萧,毫无畏惧,当真是艳如桃李,冷若冰霜,只淡淡道:“三十年来,天下称孤道寡者,不知其数矣,汝又何人?”
叶飘零自登基以来,不曾遭此反问,不觉哑然失笑,半晌道:“朕中华兴元皇帝,姓叶,上飘下零,汝乃何人,为何在此,可从实报来!”那女道:“又一个称孤道寡的,吾灾患至矣!不称孤道寡的为何不来?”
叶飘零心下一动,忖道:“此女神智失常,却似冷宫怨妇,莫非是她?”问曰:“汝可是河北甄妃?”听她冷笑道:“尔辈终不过为了我这身子,便舍得下花言巧语,直至无法无天,无伦无义,一旦歹心已遂,什么盟誓皆付脑后,立时忘尽。威风凛凛也好,鼠头贼脑也罢,皇帝盗匪,抵不过心中都是一般坏水,吾心自知,只绝不抵抗,任汝狂逞,尽管前来便是,又假惺惺多问作甚?”缓缓闭上双目。
叶飘零正惊愕间,甄妃瞠目叱道:“偷腥也不敢,算什么皇帝?古往今来,有哪一个皇帝像你这般胆小的?”叶飘零早望见甄妃玲珑浮凸,仪态万千,一段容光艳若天人,果是天生尤物,更闻得她直语相邀,不觉心神一荡,强又凝定,道:“朕非惧汝也。唯甄姑娘号称洛神,但为曹子恒所负,即落魄至斯乎?”甄妃仰面冷笑道:“什么洛神?子建倘居其位,真有异于子恒乎?”
叶飘零心下着实黯然:“昔年洛神,艳名传播天下,不想今朝如此。女儿何罪,乱世之中,只如蝼蚁一般?总是他人辜负良多,以致心灰意懒。”微微上前,扶住甄妃道:“甄姑娘放心,吾等中华乃礼仪之邦,汝安心而依中华,无人敢犯尊颜。”当下搀扶甄妃出宫,半路因众侍卫忽觉不见了皇上,急来找寻,正好迎到。叶飘零教安静伴甄妃而住,悉心照料,休提魏国伤感之事。
翌日,有周循解秀珠夫人至,叶飘零思及飘萍之死,原本愤恨,待秀珠夫人到,方知原是巾帼英雄,当年曾战过乐进,如今却成阶下之囚,蓬松满面。叶飘零问曰:“昔萍儿倾倒天下,举世臣服,而待夫人最厚,如何却与曹子恒做那不仁不义之事,致使萍儿无路可去,含恨陨身,至今背负恶名?夫人宁不愧乎?”秀珠夫人道:“吾本山野村姑,自归魏国,子恒念念不忘接我入宫,后虽未行,盖男子性堕而迟,非心下无意也。但为子恒所谋,俱所甘愿,何必问其缘由?今日有死而已,不必多言。”
叶飘零见秀珠夫人虽在囚中,英风不改,不觉挫动心中伤悲,而有不忍之色。秀珠夫人道:“久闻中华皇帝文韬武略,冠绝当今,如何有此儿女态耶?可速斩我。”叶飘零念及飘萍,潸然泪下,却道:“朕虽爱女,然死者已矣,朕只欲泽被天下,岂可因私怨而戮良才?朕若斩汝,天下百姓欲寻仇者,何止千万?”
秀珠夫人大笑道:“夫行大事者,思虑不可不快,建大功者,决断不可不明也,遇事迟疑,但有妇人之仁,逊子恒何多哉,此非英主也!”含笑咬舌而亡。传到蜀中,曹丕闻得,悠悠叹道:“朕早许诺秀珠,他日扶为正宫。只是一向疏懒,尚未举动,不想秀珠已去,如今欲为之时,故人已去,永不能偿还此愿矣!前行总有道,后悔却无途,使后人闻之,宁不戚乎?”亦吐血成升而死,虽开魏国,在位不过两载。有诗叹曰:风流当属魏文帝,落笔成诗天下闻。誓伴洛神言尚在,一朝共死为新人。
初,秀珠夫人先于军中谓周循曰:“吾自私离羌国,侍奉魏帝以来,一心无二,纵至中华国主驾前,亦无他意,何必见之?早得子恒一言许诺,此生何憾?”后人有诗叹曰:山盟海誓一场空,多少愁情在冷宫。锦殿牙床终未入,黄泉路上有芳踪。
这时贾诩、董昭皆病死,刘晔、曹真、夏侯惇等拥曹睿登基,改元太和,是为明帝。这边庞统尽告曹丕弃长安之事,叶飘零闻得辛宪英留在长安,心下甚喜,命人取至,问曰:“魏主奔川,欲先保基业,再图复兴,卿何不从?”
宪英答曰:“昔秦皇失鹿,群雄共逐之,高祖斩蛇起义,三载亡秦,五年灭楚,休养生息,四海清平,此由乱入治也,后二百年,哀、平之世,太平日久,王莽篡逆,由治入乱,而光武中兴,重整基业,社稷复平,此乱而复治,又两百年,已至桓灵,祸乱重生,豪雄并立,各相混战,中原灾患四起,死者千万,此大治而趋大乱,至今三十年,天道为之一变,宪英故知正宜大乱而归大治,夫治乱无常,朝代更替,皆世间常事,非人力可定也。为一家基业,而长绵战乱,岂宪英所为乎?”
原来飘萍去世,慕容离家,叶飘零终日沮丧,暗悔平生壮志,如今宪英只一席话,教叶飘零茅塞顿开,心下大喜,又问道:“诚如此,庞士元攻城之际,卿何相助子敬守城?”宪英慨然道:“士有所为,有所不为,既在其位,不得不谋其政也。”有诗赞宪英曰:世间多有痴儿女,只尽寸方一片心。怎似辛家女成日,识遍史书察古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