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187 章

最难能可贵的是,此刻他一改往日的沉肃,面上笑吟吟的,竟是阳光和煦之色。

阑珊赶紧站直了行礼:“杨师兄。”

杨时毅向着她含笑一点头,又上前向着晏成书行了礼:“晏老师。”晏成书搁了筷子:“你来了?还没吃中饭吧,正好跟我和姗儿一起吃吧。”

杨时毅并不谦让:“是,我陪老师。”

此刻下人早就又去准备了一副碗筷。

阑珊在旁边接过来替他布好,却有些踌躇着不敢坐。

杨时毅早知道她的意思,便转头看着她笑说:“阑珊若是不坐,我也不敢坐了。”

阑珊这才红着脸说道:“恕我造次了。”

又在杨时毅的下手落座。

晏成书也看出阑珊在杨时毅跟前颇有些拘束,便故意问杨时毅道:“你在京内的事情必然是忙的,怎么还特意又过来?”

杨时毅道:“今日不算很忙,何况之前曾经跟师妹约好了,叫她独自前来已经是有些失礼了。”

阑珊忙道:“不敢!”又忙说:“还没有多谢杨大人……杨师兄给我的惊喜,我真没想到晏老已经上京了,多亏了师兄照料。”

“这自然是我应当的。”杨时毅一笑:“既然是同门,便如家人般,还跟我客气什么?”

晏成书听到他说“家人一般”,便微微挑了挑眉。

他看了看杨时毅,又看看阑珊,最终却也没说什么,只是一笑,夹了一块鹿筋慢慢地嚼着吃了。

因为晏成书吃药,便并没有喝酒,他只问杨时毅:“你也不喝酒吗?你叫姗儿不必拘束,你可也不要太自矜了才是。”

杨时毅笑道:“是,不是自矜,只是老师有所不知,我白日不饮酒的。”

晏成书道:“是因为怕误事吗?”

杨时毅道:“是有这个顾虑。”

“这才是本朝首辅的风格,寻常之人哪里有这般自制。”晏成书笑道:“本来想让姗儿替我敬一杯,多谢你近来的操持辛劳的,这样看来倒也不能坏了你的规矩。”

杨时毅听了,便道:“若是老师所赐,自然不敢推辞。何况老师这么多年第一次上京,我怎敢违逆?”

阑珊在旁边只管听两人说话,直到晏成书说敬酒,才反应过来,忙取了酒杯,给杨时毅斟满,自己犹豫了一下,也倒了半杯。

阑珊举杯道:“多谢杨师兄辛劳,师兄日理万机,操持国事,还要操心老师的身体,并料理我惹出来的祸事,这杯酒我替晏老敬师兄……希望师兄日后万事遂心,身体康泰,嗯……阖府美满。”

对别人敬酒,多数要说些“前程似锦平步青云”之类的话,但杨时毅已经位极人臣,再往上就封王封爵了,阑珊绞尽脑汁才想出了最后一句,却也知道说的不太恰当。

晏成书先笑起来:“说的好,时毅,你喝了吧?”

杨时毅点头道:“是。”他果然一仰头喝光了。

阑珊见状,才要喝,却又放慢了手势,只把唇沾了沾就停了。

杨时毅又斟了一杯,给阑珊添的时候发现她并没有动,便看了她一眼。

阑珊见他识破,满脸窘红。

杨时毅恍若未觉,也没说别的,自顾自又给她倒了一些,才举杯说道:“多谢师妹替老师赐酒,我就借着这一杯敬老师,愿老师福寿安泰,松鹤长春。”

晏成书含笑点头:“好。”

杨时毅喝了半杯,又看阑珊道:“也愿师妹……就愿你一生安妥,百岁无忧吧。”

阑珊听到那八个字,心头像是给什么弹了一下,酸酸软软,又有些喜欢:“多谢杨师兄。”

她举杯要喝,杨时毅却笑道:“你酒量不佳,略沾一沾唇,有些意思便可。你若喝醉了,岂不是我的过错了?”

晏成书闻言也道:“还是你细心。”便忙对阑珊道:“你身子弱,酒量又浅,不许贪杯。”

把阑珊劝住了,晏成书却又看着杨时毅,缓缓说:“我这一辈子,最得意的不是别的,而是有你这个弟子。”

杨时毅微震。

晏成书说着,把阑珊的酒杯拿了过来:“我今儿高兴,只吃这一杯,不妨事的。”说着竟也慢慢地喝光了。

阑珊先前不喝,是因为知道自己有了身孕,所以才避忌这些。

没想到给杨时毅发现了她没动酒,却显得她有些虚情假意似的,所以才想拼力喝了这一盅。不料杨时毅竟主动拦着,阑珊松了口气,心中感激杨时毅。

又见晏成书如此,却也知道老先生从来好酒,既然格外高兴,便由他去吧。

如此吃了中饭,晏成书果然有了些许醉意,杨时毅跟阑珊一左一右扶着他,上罗汉床睡了。

杨时毅便对阑珊道:“你觉着如何?要不要也去房中休息休息?”

阑珊问道:“杨师兄呢?”

“我无碍。”杨时毅虽喝了两杯酒,脸色沉静毫无变化,见阑珊并无困意,便道:“你没有告诉老师,你要南行的话?”

阑珊摇头:“才相见了,晏老身体又不好,不敢说这些。”

“你是怕他担心,可知他早晚都要知道吗?”杨时毅走到窗户旁,看了一眼外头假山流水,风景如画,他回头沉吟道:“古语有云,父母在,不远游,游必有方。如今老师也算你半个父亲,你真舍得离他远行?”

阑珊原本是不想远行的,只是一来自己已经不能在工部了,京城中不少认得她的人,行动处多有不便,二来记挂着江为功的事情,至于第三,则是她一定要走的理由,那就是赵世禛。

阑珊低头:“杨师兄……往后就拜托你多照料晏老了。”

杨时毅道:“我再如何尽心,也难伺候老师的心病,你可知他为何上京?”

阑珊道:“为什么?”

“因为他知道了决异司的事情,也许是一种感应吧,老师无法放心,果然他几乎才到,你就出了事。”

阑珊垂头。

今日她仍做男子打扮,额头上也围着黑色的网巾,眉目清秀,双眼如同明溪,可因为消瘦苍白,又透出些弱不胜衣之态。

杨时毅道:“你几时动身?”

阑珊回过神来:“我本想尽快,可今日晏老说想去我家里住几日,所以……只怕要耽搁些时日。”

杨时毅点头:“倒也好。如今天寒地冻,不是好时候,你纵然想南下,最好是开了春……”

阑珊吓了一跳,开了春,那赵世禛早回来了,以他的性子,自己还走的成吗?

杨时毅立刻发现她神色里透出些恐慌,便一笑道:“怎么,京城里有人追着你,逼着你要尽快离开吗?”

“不,不是。”阑珊忙否认,却又知道杨时毅甚是精明,生怕他看出来,便只说笑:“先前师兄来的时候,正跟晏老说起请他到我家里住的事,怕他在这里吃惯了山珍海味,去了我那儿粗茶淡饭的,会让人以为我薄待老师呢。”

“哈哈,”杨时毅笑了,道:“我先前还没进门,就听到老师的笑声,可知自打他住在这里,我多有来往,却没见过他那样开怀的笑,之前请太医给他看诊,一是年纪大了体质弱,第二则是郁结成疾,我想他有什么郁结?最大的心结无非是你罢了,如今你好好的,又能逗着他笑,这病自然就好的快了,吃些什么倒没有要紧了。”

阑珊真的很钦佩杨时毅的说话功力,这几句说的她心花暗放的,心中稳妥之极。

说了这半晌,阑珊才觉着有些困倦,杨时毅见她眉眼懒懒的,便道:“这里不少的房间,我叫人领着你去休息片刻吧。你若晚上想留在这里也好,明儿一早可陪着老师再回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