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寄年成绩一直很好,高考时,数学空了大半面没写,提前一个小时交了卷,如愿以偿地同顾悉进了同一所大学。他们大二开始同居,但那时,一切开始有点不一样了。
《不寄他年》的故事背景是在90年代,那时离同性结婚法的合法化,还有很长一段距离。他们高中偷偷摸摸、接个吻都要左思右想,上有家长管着,下有高考压力,倒也没什么人发现。但大学不同,这里言论更加自由、也更加伤人,更何况……他们还同居了。
先是接吻照被发到了网上,被周边的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,与家里断绝了往来、没了经济来源,然后——
顾悉受不了了。
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,从小到大都被人捧着,怎么吃得了这种苦?
顾悉一天天看着关寄年,不知是由于外人的指指点点,还是因为实在相处了太久,突然就倦了。
这一场戏,正发生在主角两人刚刚大四毕业,初入社会时。
接近晚上七点,狭□□仄的会议室显得有些凌乱。
顾悉坐在座位上,看着手中的文件。
“小顾,等会让记得收拾一下水杯,扫扫地,”总监临走前,笑呵呵地对他说,“反正你也没什么事儿,帮公司做点事,总比回去搞同性恋好,不是么?”
前一天晚上,不知谁把他同关寄年拥吻的照片传到了公司的公共邮箱里,等他发现时,已经在公司上下传了个遍。
顾悉脸色煞白。半晌后,他勉强扯着嘴角,笑了笑,说:“好。”
“这才对嘛。”总监笑了笑,走了。
‘啪’,会议室的门被带上了。
下一刻,顾悉脸上的笑容褪的一干二净。
他放在桌上的手渐渐握紧成拳。
顾悉背光坐着,看不清表情,但无端显得阴鸷。
初入社会的年轻人,都是意气风发、踌躇满志的。他的西装和衬衫熨的笔挺整洁,单从外表,丝毫看不出生活的窘迫。
这西装和衬衫是关寄年的杰作。
昨天下午下班后回去时,关寄年正在熨衣服,廉价熨斗的水一滴滴往下滑。顾悉往下看了看,竟然看到——熨斗底下,垫着自己的吉他,不知是放错了还是怎么的,那水一点点滑到吉他上,此时吉他已经完全不能弹了。
当时,顾悉心中涌上一股无名的火。
他漠然地扫了关寄年一眼,从那时起到第二天离家,一句话都没同关寄年说。饭桌上,关寄年给他夹菜、屡次想逗他说话、同他道歉,都被顾悉无视了,最后,关寄年也讪讪住嘴。
但今天早起时,他的西装和衬衫还是工工整整地挂在最显眼的地方,桌上摆着温热的早餐,便签写着‘我知道你很忙,但是早餐还是要吃的。吉他我会再买一个,对不起。还有……’
后面的一小行字被黑笔划掉了,顾悉也懒得去深究。
再买一个?顾悉在心里冷笑了一声。
他买得起么。
顾悉穿上西装,把早餐全倒掉,出了门。
……
思绪回笼。顾悉看着会议桌面上的水杯,又看了看身上笔挺的西装。
西装并不贵,是他以前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牌子,也就关寄年小心翼翼地熨着、叠着,才勉强入了他的眼。顾家因为他和关寄年谈恋爱,和他断了来往,没了经济来源的生活,已经整整持续了三个月。
财政赤字,下水道漏水,房租到期。
贫贱夫妻百事哀,原本幻想过的美好的同居生活,变成了廉价的西装、家具上的霉点、逼仄阴暗狭窄的出租屋。
顾悉攥紧了拳头。
他想起了佝偻着背熨衣服的关寄年,想起了总监的嘲笑,想起了同事的指指点点。
些微的光里里,青年脸色沉的可怕。
他胸口剧烈起伏着。
突然,傅燃伸手,把桌面上的水杯全都扫到了地上。
“凭什么?”他盯着一地的狼藉,压着嗓子,不知在质问谁,“你们凭什么——”
就因为他是同性恋?就因为他和关寄年在谈恋爱?
“我受够了。”傅燃面色沉沉,一字一句道。
在那一片混乱中,他突然想起了点什么。
顾悉一怔,眼神中浮现一丝挣扎。但那丝挣扎迅速被庞大的愤恨、不满所取代。他掏出手机,打开通讯录,翻到一个名字。
——徐落雪。
他眯了眯眼,平复下心情,按了拨号键。
“喂?”他的声音突然就变得温柔极了,好似刚刚发脾气的人并不是他,“徐小姐,下班了吗?一起吃个午饭吧。”
对面的女孩显得受宠若惊极了,一连声说好。
这个镜头的最后,停顿在顾悉唇边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。
温柔又冰凉,缱绻又冷漠。
2.
这一整场戏的镜头较多,从早上一直拍到了中午。
“好,很好。”李延看着回放,说,“过了。”
他看了看表,说:“岑年也快来了,你们准备一下,拍决裂的那一场。”
正说着,岑年就走了进来。
岑年睡了个懒觉,虽然宿醉有点头疼,但总体来说,精神状况还算不错。他走到李延和傅燃面前,犹豫了一下,先是同李延打了招呼,再对傅燃随意笑了笑:
“前辈好。”
说完这句,他就低下头,开始认真地看剧本。
一副并不想与傅燃过多交流的模样。
傅燃注视了他半晌,也收回视线。
他看着剧本,不知怎么的,好半天都没能看进去。
他想起了昨晚,岑年说的那句话。
“我有点讨厌你。”
傅燃沉默片刻,笑了笑。
……‘有点’?
应该是‘非常’吧。
.
顾悉回家越来越晚了。
他总说要加班,关寄年打电话过去时,公司却说他早走了。
没有理由的晚归,钱包里的两张音乐剧票根,身上陌生的香水味,还有——
关寄年蹲在二手洗衣机前,从混在一起的袜子、内裤中,挑出了顾悉的衬衫。
衬衫和西装比不得其他,他一直都是手洗的。
关寄年拿着衬衫,一怔。
衬衫领口,有一个鲜明的口红印。
逼仄阴暗的出租屋内,只开着一盏时有时无的白炽灯,二手洗衣机发出笨重的轰隆声,椅子腿断了半截,不尴不尬地贴墙靠着。关寄年爱干净,所以虽然生活窘迫,倒也还算整洁。
关寄年垂下眼睑,注视着那口红印。
镜头给了一个特写。
关寄年的眼睫半垂着,即使在自己的家里,他也习惯了不动声色、不让任何人看出他的情绪。唯有微微颤抖着的眼睫,告诉了观众,他的内心并不如表情那样平静。
他的眸色很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