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别碰我!”嘉柔挣扎着从腰间扯下短刀,毫不犹豫地刺向他。
虞北玄下意识地抬手抵挡,那刀刃极其锋利,在他臂上划出不浅的伤口,瞬间将他的衣袍染红。
他本能地后退一步。
使君竟然被刺!隐藏在暗处的护卫欲动,虞北玄抬手制止,凝视嘉柔:“为何?”
嘉柔微微喘气,继续拿刀指着他:“虞北玄,你听好了,我知道你潜入南诏接近我有别的目的。我跟你在一起,曾经开心过,因此你骗我的事,一笔勾销。但我们之间,到此为止!现在,你马上离开,我不惊动任何人。如若你继续纠缠,我绝不客气!”
虞北玄盯着她,片刻后,不怒反笑。这世上威胁过他的人几乎都死了。从他变成淮西节度使开始,还没有人敢拿着刀跟他说话。
但这只温顺可爱的小白兔,忽然间长出了利爪,变成小野猫,也挺有趣的。
“你把刀放下,跟我走。”他上前,根本不在意她的威胁。
嘉柔收回短刀,横在自己的脖子上:“你再往前一步,我就死在你面前!”
虞北玄不得不停下脚步。她的性子外柔内刚,他才领教过那刀口的锋利,极易伤到她,所以不敢再轻举妄动。
“你是认真的?”虞北玄说道,“若你想要名分,我会向你父亲求娶。”
嘉柔冷笑:“你别做梦了,我有婚约在身,阿耶不可能同意。何况我绝不会嫁给你!”
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,有人叫起来:“玉壶,你怎么躺在地上?快来人啊!”
嘉柔听出是阿常的声音,连忙叫道:“阿婆,我在这里!”
虞北玄面色一沉,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。
他本就是偷偷潜入寺中,若将崇圣寺的护院僧人和王府的府兵都吸引过来,今日他恐怕无法全身而退。
“使君!”角落里的护卫着急地喊了一声。
虞北玄又看了眼嘉柔。她仍旧举着短刀,目光冰冷决绝。
终于,他退后两步,转身离去。
暗处出来几道影子迅速地跟了上去,他们的身影在偏殿的角门处消失。干净利落,不留痕迹。
嘉柔无力地垂下手,呼吸急促,握着刀柄的手心全是汗。她自嘲地笑了笑,其实凭虞北玄的能力,要掳走她并非难事。他竟然罢手离去,只能证明自己没有让他铤而走险的价值。
那些前世看不清的细枝末节,如今映在她的眼里,每一点都是他不曾爱过她的证明。
“小娘子!”阿常寻到偏殿里来,看到靠在墙上的嘉柔,顾不得仪态,连忙冲过来,“您这是怎么了?”她手上拿着刀,刀口还沾着血迹,脖颈也留下一道血痕。
嘉柔笑了笑,轻声道:“没事,他们走了,阿婆莫声张。”
阿常立刻猜到几分,震惊之余,默默地将短刀收回刀鞘,又将嘉柔扶出偏殿。
外面还站着数个仆妇和闻讯赶来的僧人,阿常将嘉柔挡在身后,说道:“没事,郡主说刚才和玉壶闹着玩,估计那丫头自己不小心撞到树上,晕过去了。我带她们回去休息。”
众人面面相觑,虽觉得蹊跷,但谁也不敢多言。
购买比例不足,此为防盗章春日,如银丝般的细雨,吹落于上都长安城之中。
状若棋盘的大街上,行人稀少,而离东市不远的刑场,却人山人海。三丈的瞭望台上架着一面大鼓,穿着红色半臂的大汉正在赤膊击鼓,鼓声仿佛春雷,阵阵传远。
有晚来的书生拼命欲往前头挤,但围观的百姓实在太多,他挤不到前头,只能听身旁的人议论。
“许久未见车裂之刑了,此人到底所犯何事啊?”
“哎,那是骊珠郡主,淮西节度使虞北玄的发妻。虞北玄起兵之时,将圣人的堂妹杀了祭旗,如今她落在圣人手里,怎能有好下场?”
“既是虞北玄之妻,他就不管?”
“虞北玄刚被朝廷打退到淮水以南,现在无暇它顾啊……唉,本是金枝玉叶落得这般下场。”
周围一片扼腕叹息之声。闹市行刑本只适用于庶民和穷凶极恶之人,怎么也轮不到原本身份高贵的郡主。但如今朝廷为了表示与各大藩镇对抗的决心,特意杀鸡儆猴。
而且,这世上早就没有云南王府了。
刑场之中,木嘉柔穿着粗麻的囚衣,黑发狼狈覆面。她的四肢和脖子都被粗绳捆绑,分别由五匹马牵引。马儿不停地打着响鼻,四蹄踏地,蓄势待发。
她睁眼望着天空落下的雨丝,表情木然。到了此刻,反而没有前几日的惊惧和恐慌,反而显得十分平静。
无论做什么,都改变不了这个结局,那就坦然面对好了。
淡而无味的雨水落入口中,蔓延出无边的苦涩。过往二十四年的岁月犹如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闪现。
她出生于南诏,父亲是赫赫有名的云南王,母亲来自大名鼎鼎的清河崔氏。年少时为了跟淮西节度使虞北玄在一起,她不惜忤逆父亲,被逐出家门。
后来,虞北玄奉旨迎娶长平郡主,她从发妻变成了平妻。但凭着他们之间的感情,一直走到了今日。
及至元和帝登基,启用了一批极力主张削藩的大臣,陆续收归藩镇的权力。虞北玄派人到长安刺杀上朝途中的宰相和御史大夫,致一死一伤,震惊朝野。之后,朝廷倾全国之力对淮西用兵。
她跟着他南征北战,却为保护他的老母亲,失手被朝廷的军队所捕,带回了长安关押。
朝廷以她为饵,设下重重陷阱,诱虞北玄前来。她知道自己与他的宏图霸业相比,或许微不足道。可她心中,到底还是存了一点点的希冀。
耳畔忽传来宦官奸细的嗓音:“圣人至!”
木嘉柔轻扯嘴角,想不到她这个死囚,竟然能得元和帝亲自监刑。
元和帝登基不过几年,尚且年轻,是个有为的君主。政治上励精图治,重用贤臣,改革时弊,极力修补着四十年前那场大乱留给帝国的严重创伤,重振朝廷的威望,国家渐有中兴之象。
宦官走到刑场之中,看着地上蓬头垢面,难辨容颜的女囚,趾高气昂地问:“木氏,你可知罪?”
木嘉柔没有回答。
宦官冷笑:“木氏,圣人几番昭告天下,反贼虞北玄必知你在长安受刑,然他弃你于不顾,你心中不怨吗?再告诉你一事,虞北玄娶你,本就另有所图。如今你已经无用,他自然不会来救。”
木嘉柔心头一动,却因为脖子被粗绳勒住,无法转头看那宦官的形貌。余光里只有一双被雨微湿的乌皮六合靴,十分干净,与周围的泥泞显得格格不入。
“你委身于他之后,她借你父亲之手,得到了南诏每年一成的盐铁。再通过崔家之名,为自己广罗人才。如今,他羽翼已丰,欲与武宁节度使结盟对抗朝廷。武宁节度使有一爱女尚未婚配,因此他才杀长宁郡主,弃了你。”
木嘉柔脑中轰然一声炸开,原来她被逐出王府以后,阿耶和阿娘还在暗中帮她?这几年,他对她的好,竟是因为这些?他说去武宁节度使那儿求援,前途未卜,要她留在蔡州等消息,原来都是假的!他早就弃了她,做好另娶的准备!
她的手渐渐握紧成拳,眼眶发烫。脑海中有个声音反复告诉自己,这只是他们的离间之计。可她都要死了,他们编这些谎言又有何用?
当初阿娘也跟她说过,虞北玄与她在马市上的相遇并非偶然,是他处心积虑的接近。只是那时她不肯听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