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1.第九十章

藏珠 泊烟 3621 字 11个月前

嘉柔开口:“田夫人若想听曲子,大可把家里养的那些姬妾都带来,跳舞的唱歌的,弹琵琶抚琴的,估计会很精彩。要是那些还不够,可以等田世叔再带新人回来。何苦要看别人家的热闹。”

“你!”田夫人双手按着桌案欲发作,接触到崔氏警告的目光,才勉强忍住。

刀夫人和高夫人低头暗笑,谁不知道田族领风流,家里有七八房小妾,气得田夫人够呛。她平日里嚣张跋扈,不把人放眼里,没想到也有吃瘪的一日。

柳氏感激地看向嘉柔,嘉柔却没看她。她并不是要帮柳氏,只不过对外来说,柳氏是云南王府的人,她不想别人爬到王府头上罢了。

旁边的彩楼与此处相隔不远,高声说话便能听到。凤箫凝神听了会儿墙角,看到郎君站在栏杆边,一直眺望江中,便走过去轻声道:“郎君,怎么了?”

李晔手里转着青瓷茶杯:“你说竞舟之前,木氏有两个舟手因为受伤,换成云南王世子?”

凤箫点了点头:“世子有股豪侠气,大概是想争第一,压一压其它几个氏族。”

李晔看向江渚上正做准备的数十名舟手,又看了一眼停靠的四支龙舟,对凤箫耳语几句。

凤箫边听边点头:“是,我这就去办。”临走之时,他把弓箭留下,“虽然知道郎君不会有危险,还是留这个给您防身。”

李晔不置可否,凤箫自行离去。

那边彩楼里,继续传出说话的声音:“说起来,咱们的郡主明年就十六岁,要嫁到长安去了吧?许的还是李相公的四郎君,真叫人羡慕呢。”

李晔之父李绛,官拜中书侍郎,是中书省的高官,亦称宰相。

刀夫人听高夫人这么说,脱口而出:“可我听说那位郎君好像身子不好,也没有功名。可惜了郡主的花容月貌,要嫁给一个病秧子。”

说完,彩楼里鸦雀无声。她顿时觉得不妥,欲把话圆过去:“其实都是道听途说,也未必可信……”

“多谢刀夫人这么关心我的婚事。”嘉柔不在意地笑了笑,“不过既是我要嫁的人,他体弱多病也好,身体有疾也罢。我做了他的妻子,便不会嫌他。您多虑了。”

刀夫人脸上讪讪的,心想这人还没嫁过去,竟然就帮着夫家说话了,也不害臊。不过她是个直肠子,也没把这件事往心里去。

此时有个婢女跑上来,气喘吁吁地禀报:“几位夫人,郎君他们要下江里去划龙舟!”

田夫人一下站起了起来:“你说什么?”

“刀家郎君和高家郎君打赌,最后索性拉着木家和田家的郎君一起去竞舟,说要一决高低呢。”

“胡闹,他哪里会竞舟!”田夫人直接奔到了栏杆边俯瞰,果然一眼看见自家儿子穿上了红色的半臂,已经在龙舟聚集的江渚上。她脑海里嗡嗡作响,隐约记得他说木景清要参加竞舟,想教训一下。

怎么这会儿自己也跑去了?田夫人有些慌,她可就这一根独苗,绝不能出半点差池。她匆匆忙忙地向崔氏告退,带着自己的婢女仆妇下楼去了。

购买比例不足,此为防盗章“虞北玄刚被朝廷打退到淮水以南,现在无暇它顾啊……唉,本是金枝玉叶落得这般下场。”

周围一片扼腕叹息之声。闹市行刑本只适用于庶民和穷凶极恶之人,怎么也轮不到原本身份高贵的郡主。但如今朝廷为了表示与各大藩镇对抗的决心,特意杀鸡儆猴。

而且,这世上早就没有云南王府了。

刑场之中,木嘉柔穿着粗麻的囚衣,黑发狼狈覆面。她的四肢和脖子都被粗绳捆绑,分别由五匹马牵引。马儿不停地打着响鼻,四蹄踏地,蓄势待发。

她睁眼望着天空落下的雨丝,表情木然。到了此刻,反而没有前几日的惊惧和恐慌,反而显得十分平静。

无论做什么,都改变不了这个结局,那就坦然面对好了。

淡而无味的雨水落入口中,蔓延出无边的苦涩。过往二十四年的岁月犹如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闪现。

她出生于南诏,父亲是赫赫有名的云南王,母亲来自大名鼎鼎的清河崔氏。年少时为了跟淮西节度使虞北玄在一起,她不惜忤逆父亲,被逐出家门。

后来,虞北玄奉旨迎娶长平郡主,她从发妻变成了平妻。但凭着他们之间的感情,一直走到了今日。

及至元和帝登基,启用了一批极力主张削藩的大臣,陆续收归藩镇的权力。虞北玄派人到长安刺杀上朝途中的宰相和御史大夫,致一死一伤,震惊朝野。之后,朝廷倾全国之力对淮西用兵。

她跟着他南征北战,却为保护他的老母亲,失手被朝廷的军队所捕,带回了长安关押。

朝廷以她为饵,设下重重陷阱,诱虞北玄前来。她知道自己与他的宏图霸业相比,或许微不足道。可她心中,到底还是存了一点点的希冀。

耳畔忽传来宦官奸细的嗓音:“圣人至!”

木嘉柔轻扯嘴角,想不到她这个死囚,竟然能得元和帝亲自监刑。

元和帝登基不过几年,尚且年轻,是个有为的君主。政治上励精图治,重用贤臣,改革时弊,极力修补着四十年前那场大乱留给帝国的严重创伤,重振朝廷的威望,国家渐有中兴之象。

宦官走到刑场之中,看着地上蓬头垢面,难辨容颜的女囚,趾高气昂地问:“木氏,你可知罪?”

木嘉柔没有回答。

宦官冷笑:“木氏,圣人几番昭告天下,反贼虞北玄必知你在长安受刑,然他弃你于不顾,你心中不怨吗?再告诉你一事,虞北玄娶你,本就另有所图。如今你已经无用,他自然不会来救。”

木嘉柔心头一动,却因为脖子被粗绳勒住,无法转头看那宦官的形貌。余光里只有一双被雨微湿的乌皮六合靴,十分干净,与周围的泥泞显得格格不入。

“你委身于他之后,她借你父亲之手,得到了南诏每年一成的盐铁。再通过崔家之名,为自己广罗人才。如今,他羽翼已丰,欲与武宁节度使结盟对抗朝廷。武宁节度使有一爱女尚未婚配,因此他才杀长宁郡主,弃了你。”

木嘉柔脑中轰然一声炸开,原来她被逐出王府以后,阿耶和阿娘还在暗中帮她?这几年,他对她的好,竟是因为这些?他说去武宁节度使那儿求援,前途未卜,要她留在蔡州等消息,原来都是假的!他早就弃了她,做好另娶的准备!

她的手渐渐握紧成拳,眼眶发烫。脑海中有个声音反复告诉自己,这只是他们的离间之计。可她都要死了,他们编这些谎言又有何用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