嘉柔抬起头,睁着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眸望着他。双脸发红,歪着脑袋,有几分娇憨之态。她似乎醒了,又好像醉得更厉害了,如坠梦中。眼前的人,比如水的月光还要温柔。
李晔摸了摸她的头,仿佛又看见十年前赖着自己的那个小姑娘,心底一片柔软。他起身去拿了醒酒汤来给她喝,嘉柔“咕咚咕咚”地喝了,还打了个饱嗝。
李晔笑了下,扶她起来:“赶紧睡吧,别再从床上掉下来了。”
嘉柔一躺回床上,李晔立刻转身出去。走到门外,他叫了两个值夜的仆妇过来看门,叮嘱道:“晚间郡主喝醉了,夜里可能会口渴,这里需要人看着。”
那两个仆妇知道他是广陵王妃的亲弟弟,不敢怠慢,连忙应是。
李晔安排好了,才走回自己的住处,走了两步,停下来说道:“世子,你找我有事吗?”
木景清这才从廊柱后面走出来,心中奇怪,他明明在军营里学过追踪术,普通人根本不会察觉到他的气息。不过有些人的感觉灵敏,生来就异于常人。
木景清也没想那么多,双手抱在胸前,理直气壮地说道:“喂,刚才我看到你从我阿姐房中出来。虽然你俩有婚约,但还没成婚。说,三更半夜的,进她房间做什么?”
李晔耐心解释:“我只是去送一碗醒酒汤,听到你阿姐从床上掉了下来,进去扶她,并没有恶意。”
木景清立刻紧张起来:“怎么样,她受伤了吗?”
“应该没有,不过明早你还是再问问比较好。”李晔说得坦荡。
木景清审视着眼前这个人,实际上从知道李晔的身份以后,他一直在暗中观察,判断这个即将娶他阿姐的男人,到底如何。他的话并不多,文质彬彬,就是瘦了点,但也没有外面传的那么病弱。
虽然第一次见面,却莫名地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。男人可以滴酒不沾,就说明自制力绝对上乘。
还有他做的鱼鲙,简直是人间极品美味,这也加分不少。
木景清已经尽量用最苛刻的条件看这位未来姐夫,但目前还没找出什么大的毛病。
“你这个人还行。我希望你娶了我阿姐,可以好好待她。”木景清想了想,又说道,“虽然……她毛病有点多,一般女人会的事,她都不太擅长。可她真的很善良,对家人很好。若你敢欺负她,我不会放过你的。”
李晔心中好笑,这姐弟俩自说自话的模样还真是如出一辙。他从容应道:“世子放心。”
木景清也不知要说什么了,抬脚欲走,李晔想起一事,叫住他:“世子留步。”
木景清转过头,疑惑地看着他。
李晔说道:“圣人曲江设宴的时候,世子无需表现太好,尽力而为就行了。到时候,若圣人身边的宦官示意你们给钱,还请不要吝啬。”
木景清挠了挠头:“可我阿耶说,我要是表现不好,圣人会废掉我的世子之位啊。而且我阿耶最不喜欢贿赂那些宦官了,被他知道,怕会打断我的腿。”
李晔猜测曲江设宴,是天子要以封官为名,将那些佼佼者扣在长安为质。一来可以督促节度使和藩王加下一年的进奉,二来太出色的继承者,将来难保不会成为朝廷的威胁,趁早扼杀为好。但这些事,李晔不能直白地告诉木景清,因为只是他的猜测。说多了,反而惹人怀疑。
“我有个朋友恰好也要去曲江宴。他托了很多人打听到圣人很宠幸身边的宦官,就算到时候表现不佳,只要给那位宦官塞了钱,定能无恙。世子不妨一试。”李晔说完,也不再多言,拱手一礼,就离开了。
木景清站在原地,看着李晔离去的背影,不知为何,莫名地相信此人说的话。他虽然头脑简单,并不轻信于人,被此人三言两语说服了,自己都觉得很神奇。
翌日嘉柔醒来,果然是头疼欲裂。她完全不记得昨夜发生过什么,只记得做了一场很奇怪的梦,好像梦到了李晔。怎么会梦到他?
她换了身衣服出门,手一直按着额头。深深明白酒虽是好物,但也不能贪杯。
门口的两个仆妇看她出来,齐声问道:“郡主昨夜睡得可好?”
嘉柔点头:“你们怎么会在这儿?”她记得并没有安排人守夜。
其中一个仆妇说道:“昨夜,李家的郎君担心您晚上无人照顾,故命老身两个守在这里。郡主真是好福气呢,尚未过门,郎君就如此体贴。”
嘉柔听了却僵在原地,李晔昨晚来过?她梦里的人,是真的?她欲回忆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,但绞尽脑汁,怎么也想不起来。
今日众人便要各自回去了,嘉柔最晚到别业门前,其它人都已经在等她。她先道歉,崔雨容笑着说道:“没事,知道你昨夜醉得厉害。我们也是刚到一会儿。”
崔时照看了嘉柔一眼,不动声色地转开目光。站在他的立场,的确没资格过问她的事。他曾觉得李晔碌碌无为,根本配不上她。可经历昨日的相处,他已经改变了想法。这个人,绝对不简单。
崔时照跟李淳说:“昨日多谢您的盛情款待。”
“我的朋友不多,难得与你投缘,客套话就不用说了。”李淳摆了摆手,“关于昨日刺客的事,若不想令尊担心,还是不要提了。”
崔植即将出任节度使,这个节骨眼上不便节外生枝。那些人明知道崔植的儿子也在别业,还要痛下杀手,显然是没把崔家看在眼里。崔植若咽不下这口气,恐怕前程也会受影响。
这其中的利害关系,崔时照很清楚。他虽从不屑于依靠家中的势力,但也不会拿父亲的前程开玩笑。
那边嘉柔四处张望,没见到李晔,本想向他道谢的。崔雨容似是知道她所想,小声道:“你来晚一步,李郎君说身体不适,先回住处去了。你还怕嫁了他以后,没时间呆在一起吗?看得这么紧。”
购买比例不足,此为防盗章慧能没有多说,直接为木景轩诊治。大约过了一刻钟以后,他起身对众人言道:“小郎君的确先天不足,故身体孱弱,进食困难。应该是怀胎之时,未悉心调养所致。贫僧先开几服药为小郎君调理,等过了今夜再说。”
崔氏听出这话中的蹊跷之处。就算柳氏居在别宅,也应该是衣食无忧,何以会在怀孕时,不悉心调养?但见她哭得伤心欲绝,也暂时压下心头疑虑。
慧能在木景轩身旁守着,崔氏便让众人各自回去休息,又命乳母留下小心照看,有事再行禀报。
顺娘扶着柳氏回房,柳氏坐在床上,叫下人都退出去,止了哭声。
顺娘坐在她身边,以为她担心年幼的弟弟,柔声安慰道:“阿娘,您别伤心了,慧能大师不是开了药给阿弟吗?他一定会好起来的。”
柳氏却握着她的手道:“我要说的不是此事。今日你也看到了,四大氏族明争暗斗,南诏这几年不会太平。为娘的思来想去,还是觉得你嫁到长安去最为妥当。”
“阿娘,您在说什么?女儿怎么可能……”顺娘不懂柳氏之意。
柳氏往门外看了一眼,声音压得更低:“我收到一个消息,大王会带着世子去长安,刚好王妃家中办寿宴,可能也会带着郡主去长安省亲,阿娘会为你争取同去的机会。”
“阿娘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?”顺娘一下紧张了起来,“王妃会同意吗?”
“这个你不用担心,阿娘自然有办法。你要好好把握住这个机会,为自己谋一个好的前程。”柳氏说道,“长安里头世家大族那么多,你找个庶子做妻,也好过陷在这泥潭之中。”
今日看着四大氏族争吵,顺娘心中也很是不齿。无论他们怎样富有,在南诏多有权势,终究少了中原百年望族的那种底蕴。她做梦都想去长安,从前不敢奢望,如今听柳氏这么说,自然是百般愿意的。
过了一夜,木景轩的情况果然好了许多,慧能便向崔氏告辞回去。崔氏亲自送他到门外。慧能抬手道:“王妃请留步。”
“四郎的病多亏了大师,才能好转。可您不愿意收任何东西,这叫我们心中难安,不知如何感激您才好。”
慧能摇头道:“王妃不必客气。贫僧出手相救,本就不图任何回报。只是四郎君的病并未大好,贫僧也只是勉力维持现状。若怕积重难返,还请前往长安一试。那里汇集天下名医,还有很多能人异士,想必能找到方法。”
“多谢大师,您慢走。”崔氏恭敬地说道。
她目送慧能离去,独自站在门前深思。自十六年前,她被迫远嫁南诏之后,就再也没有回过长安。不知那里是否人事全非,也该回去看看了。
出乎众人所料,木诚节竟然在当日傍晚,便已经快马赶回家中。他先是到木景轩的住处看了一眼,木景轩正在熟睡,便没有出声打扰,然后径自去了崔氏的住处。
崔氏正在跟阿常绣花样,听到门外的婢女叫“大王”,两人都十分意外。
阿常连忙下榻行礼,崔氏仍然坐在榻上,只微微俯了下身子,神情还是一贯地冷淡。
木诚节自己上榻,对崔氏说道:“竞舟大会的事情我都听说了,的确需要调查清楚。另外我接到圣旨,圣人命几地节度使和藩王携嫡子入都城,我和二郎也在列,过两日便要启程。”
崔氏心中一动,问道:“为何如此突然?只招了你们几位?”
木诚节神情凝重:“说是要在曲江设宴,考一考这些年轻子弟的才学,优胜者可以授予散官的品阶,以示天恩。我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,等到了长安,再向兄长请教一番。”
木诚节口中的兄长,自然是崔氏的长兄崔植。崔氏想了想说道:“妾身刚好也有件事与大王商量。母亲过寿,妾身已有十数年没有回过长安。趁此机会,想回去一趟。”
木诚节看向她,目光灼灼:“你,是要与我同去?”
崔氏别开脸,淡淡地说道:“我只是想着母亲和兄长还没见过二郎,顺道还可以看一看那位李家的郎君。既然目的地相同,自然是与大王一起去。”
“阿念……”木诚节倾了下身子,想去抓崔氏的手,觉得她也是在担心自己,才提出同行。
婢女却在门外说道:“大王,王妃,高夫人说有要事求见。”
木诚节恼她来的不是时候,问道:“是何要事?”
婢女回答:“高夫人说找到了救世子的人,特意带来。”
两个人都有些意外。崔氏原以为那人只是暗中出手,不愿意留下姓名,却不想被高夫人找到了。
木诚节也正好奇到底是谁救了木景清,按理说凭着这一条,便可以让云南王府对其感恩戴德,答应任何条件,那人却不愿露面。
现在终于肯现身,他自然是要见一见的。
他们到了前堂,高夫人将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男子带上前来。他自称是高家的弓箭手,事发时在江边巡逻,看到木景清遭遇危险,便出手相救。当时也没想那么多,事后就收队回去了,所以王府的人才没有找到他。
众人皆知高家的箭法精妙,恐怕整个南诏也找不出第二家。此事情理上倒也说得通。
高夫人说:“族领不在,我为着竞舟大会上的事,彻查上下,才发现了他。当时有几个人跟他在一起,都可以作证。还有,这是从江中打捞上来的箭,上头有我高家的族徽。”
木诚节只看了一眼高夫人呈上的箭,然后审视那名男子,缓缓地说道:“你既然救了世子,便是我王府的恩人,想要什么赏赐?”
那人跪下,诚惶诚恐地说道:“小的不敢要赏赐,只是做了应当之事。”
“话虽如此,我却一向赏罚分明。来啊,赏他五贯钱。”木诚节挥手吩咐道。